呂雉從沒有做過如此丟臉的事情，此刻當真覺得無顏見人了，紅著臉一聲不吭，有些局促。

那老者卻註意到她，微微湊近些，將呂雉上下打量了一番，捋了捋胡子，搖頭道：“你這小子，分明是摘我的花兒討姑娘歡心，卻扯了屈原先生來說話，當著欺人人老眼瞎嗎？”

張韓啞然失笑，見你老者已經有了松口之意，順著他的意思道：“老先生教訓得是，先生這花種得實在是太好了，我娘子當真是見之歡喜，忍不住想嘗嘗。”

呂雉瞪直了眼，警告地瞥了張韓一眼，就差把手上的花兒給他砸頭上了。

她歡喜是沒錯，她什麽時候說過要嘗一嘗？

“娘子？”老者深邃的目光落在張韓臉上，又端詳了呂雉半響，這才捋捋胡子，長嘆了一聲道：“朝飲木蘭之墮露兮，夕餐秋菊之落英。兩位倒是風雅之人，既然有緣，不若賞臉到寒舍小酌，正好老朽還沒有嘗過秋菊是什麽滋味。”

吃人嘴軟，拿人手短，張韓和呂雉這番光景，也說不出個不字來啊。

“那就叨擾老先生了。”張韓微微彎腰行禮，摟著呂雉的腰身，牽上了馬，慢悠悠地跟著老者往菊花叢的更深處走去。

本來這菊花繁茂，遮擋住了一條小徑，順著這小徑走去，幽幽彎彎，竟到了一間草舍前。

這草舍，依山傍水，環境清幽，面對著一大片的菊花花海，當真是人間仙境般的住處。

“老先生此處，當真不食人間煙火。”張韓也被觸動，微微嘆道，語氣滿是溢美艷羨。

老先生放下了拐杖，聲音洪亮：“過譽了。”

張韓將馬栓在了一棵大樹下，環視了一下這四周，忽然感嘆道：“雉兒，不若以後我們也到這裏來，跟老先生比鄰而居吧，你說如何？”

呂雉還沒有回話，那老先生倒先嗤笑了一聲，神色莫名地掃了張韓一眼，搖了搖頭道：“你倒是可以，只是你這娘子嘛——”

“我如何了？”呂雉臉色緋紅，低聲哼哼了一句。

“你不是鄉野山人，也沒有這個清閑福氣呢。可惜，可惜，可惜啊——”老者搖頭連嘆了三聲可惜，轉身吩咐那個小廝，“菊生，去取酒來，我與這小公子喝上幾碗。”

呂雉總覺得他意有所指，呆呆地抱著一大捧菊花，楞在原地。

“雉兒，先把這個給我吧。”張韓起身就要取過呂雉手裏的菊花，卻被那老者一把拉住了他。

“別別，這花要是被你做，可就糟蹋了，我就要吃這小娘子做的，能吃小娘子一頓飯，是老夫莫大的福氣啊。”老者目光迥然地盯著呂雉，“小娘子可願意為老夫做頓飯？”

“願意，願意。”呂雉被他看的有些無措，連連應了下來，擡眉看了張韓一眼，“公子，飲酒罷，這可是禦賜之物。”

張韓不擅飲酒，但也陪著老先生喝了些，擱下了酒碗，他忽地說道：“我曾聽聞此處有位唐公，學識淵博，脾性奇特，出入神秘，莫不是老先生？”

那老先生又給他滿上了一碗酒，捋了捋胡子道：“你這小子，竟還聽過老夫的名號，不錯，不錯，我看你身無長物，倒是一張嘴，還湊合。”

張韓也不惱，微微淺酌了一口，笑道：“謝唐公誇獎了。”

“哈哈哈，倒是個性子極好的，難怪那尊貴的小娘子能看上你——”唐公哈哈大笑，一有一分醉意了。

“尊貴？唐公竟識得張某娘子嗎？”張韓有些狐疑。

“識得，自然識得，不過二十年，天下誰人不識？”唐公灌了一大口酒，沒再說話，倒是好興致地唱起了曲來。

呂雉捧著那一大捧的菊花跟著菊生到了草廬的竈房裏，當真是無從下手，她站在原地，看著菊生動作熟練的生火，煮飯，又搗鼓了菜，仍沒想出來怎麽處置這菊花。

她只能硬著頭發將這花瓣洗幹凈了，摘了一瓣放到嘴裏嘗了嘗，味道苦澀，當真不是什麽能吃的東西。

她皺了皺眉，將嘴裏的菊花吐了出來，不過片刻，便看到幾只嗡嗡的蜜蜂落到了她吐出的花瓣中。

呂雉靈光一閃，興沖沖地走到了竈房裏，問菊生：“小兄弟，你這兒是不是有養了蜂？”

菊生憨厚地笑了笑，道：“對，小娘子如何得知？”

“取些蜜蜂給我吧，我要用。”呂雉心中暗喜，將那晾幹的花瓣都放到了碗裏。

不多時，菊生便取來了蜂蜜，呂雉將那蜂蜜擠出來，與那菊花一攪和，就喜氣洋洋地捧著碗出去了。

“子房，你看我做的。”她邀功似的，將手中的碗擱在了兩人飲酒的案桌上。

唐公掃了一眼碗裏的東西，趁著醉意夾起些菊花嘗了嘗，清新甜蜜，苦中回甘，繼而是蜂蜜的清甜彌漫。

他滿意地點了點頭：“小娘子當真冰雪聰慧，這花送酒，簡直是人間極品啊。”

呂雉被誇得有些羞懺，微微垂下了眼簾：“老先生過獎了。我也是瞎亂弄的。”

張韓也伸出筷子夾了一片花瓣放到嘴裏慢嚼，眼底浮起了一層淡淡的笑意，慢聲道：“雉兒果真聰慧，竟能想到用蜂蜜中和花瓣的苦澀。”

“寒舍簡陋，薄待兩位了，粗茶淡飯，且用吧。”老先生也很高興，招呼呂雉和菊生過來一起用飯了。

唐公與張韓在席間相談甚歡，張韓也喝了不少的酒，直至夜深，月上中天，唐公才醉意酣然，罷了飲。

呂雉更是在一邊等得睡著了，迷迷蒙蒙地被張韓抱上了馬。

馬兒悠悠地走在花田間，月色清明，花香撩人，佳人在懷。張韓只恨不得時光能留在此刻，或者，過得慢一點，再慢一點。

他孤苦十多年，好不容易，有了她。

他本來滾燙熾烈的恨意，都於她明媚淺笑中消融了。剩下壓在心頭的，只有沈甸甸的，責任。

馬行至一半，呂雉才猛地驚醒起來，回身一看，只見張韓眸色深邃地盯著自己，她睡意迷蒙，揉了揉眼睛道：“子房，我，我在做夢嗎？我們——”

“不是做夢，我們回來了，你睡著了，我便沒有叫醒你了。”張韓微微淺笑，揉了揉她的亂發，一把將她抱緊，拽了拽韁繩，將馬趕快了些。

“你慢些。”呂雉被猛地晃了一晃，整個人都醒了，使勁抱住他的手臂。

“別怕，早些回去好好睡一覺，你今日也累了。”張韓將下巴抵在她的頭上，輕聲道。

馬兒的踏踏踏蹄聲，在安靜的小道上尤為悠長，兩人都沒有再出聲，一路安靜地回到別院。

然而，呂雉卻怎麽也想不到，回到別院中，竟有個驚嚇在等著她。

他們回來的時候本就已是夜深，而韓成竟還沒有睡下，一燈如豆，在清幽月色尤為暖眼。

兩人翻身下馬，張韓將馬拴好，呂雉就站在一邊瞪著他看，壓低聲音道：“成公子倒是個心細的，竟還知道給我們留燈。”

張韓栓馬的動作卻微微一頓，他蹙了蹙眉心，聲音微沈道：“公子這個時候本應睡覺了的，還留著燈，定是沒睡，想必是出了什麽事。”

張韓料得果然沒錯，呂雉才推開門，一個人影就飛也似的撲了上來，緊緊地將她抱住了。

“姐姐，你怎麽這麽晚才回來，等得我頭發都白了。”竟是呂媭！

呂雉驚得下巴都差點掉了，將呂媭扒出來，仔仔細細地將她從頭到腳都打量了一遍。

對，沒錯，真是她那個嬌滴滴的妹子。

“呂媭，你怎的？怎麽跟了來？”她雖然跟著張韓習過一些武藝，可向來最是嫌臟嫌累，怎會孤身一人出現在此？

“別提了，你前腳剛走，那貪心不足的新郡守便拿著大哥的把柄威脅我們，要了不少錢物，大哥不在，你也不在，張先生也不在，家中連一個拿主意的人都沒有，老爹只願意一味的息事寧人，被那狗官欺到了頭上，竟要我給他做妾，他都五十好幾的人的人了，也就比老爹年輕幾歲，家中還有六個小妾，一個正室，我若是不走，不是死路一條嗎？我思前想後都覺不妥，問了呂春，得知你的去處，就偷偷走了出來。”

“你撒謊！”呂雉卻不信她，直接一個巴掌狠狠拍在了案幾上，目光冷厲地盯著呂媭。

“若是家中變故，你卻置家中不顧，一意孤行逃出來，那我問你，你身上銀錢誰給的？你又是怎麽找到這裏來的？那郡守分明已經收了我的賄賂，大哥的事他就算想發難，也對他沒有好處，又怎麽會弄這麽兩敗俱傷的法子來威脅我們？你身無所長，只會點三腳貓功夫，腦子還不夠用，怎麽可能一個人找到這裏來？說實話！”

呂媭被她震住，臉色有些訕訕的，怯怯地擡起頭掃了一眼張韓。

她忽然計上心來，上前一把抱住了張韓的手臂，撒嬌道：“姐夫，你看我姐姐好兇，竟是要置我於不顧？姐夫念在我如此一路奔波，連頓飽飯都沒有吃過的份上，容我幾個晚上吧。”

張韓無奈看了一眼呂雉，聲音柔和道：“雉兒，別太過了，好好說話。”

呂雉直接上前一把揪著了呂媭的耳朵，狠狠地將她拉扯了出來，聲音有些氣急敗壞：“呂媭！你最好趕緊交代，你到底惹了什麽事？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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